银杏树下的墓碑

亡灵and序曲

	转自：文章阅读网 作者：黄宏宣 　　上个周五的晚上，突然接到朋友的电话，说他的父亲自杀了，而且是在母亲的坟前。 　　朋友的爸爸是个铁道工，负责巡视沿线四十公里的铁路，他和妈妈的相识更颇有奇缘，就像《鸡毛飞上天》里的女主人翁骆玉珠和她前夫的结缘一模一样，妈妈原来是个要饭的，因为饥饿和劳累，在一个烟雨朦胧的傍晚昏倒在铁路边，被巡逻中的爸爸背回了自己的小土屋。一个月后，他们结婚了，结婚的当晚，只有四个人，爸爸，妈妈，班组长，还有一个工段长，两人拜过堂以后，爸爸就把家里为数不多的存款和唯一的大门钥匙交给了妈妈。第二天，他俩又在土屋的旁边种了一棵银杏树，妈妈对爸爸说，谢谢你，我终于有家了，以后的日子，就得像这棵银杏树一样慢慢长高、长大…… 　　时间真的就像飞沙流水一般，迅速，有去无回，还百般的无奈。转眼间，他们认识了整整四十年，在结缘四十年后那个特殊的日子，父亲却在母亲的坟前自杀了。 　　四十年，一万多个日日夜夜，他们的生活一直都是平平淡淡，两人一辈子都没有说过“我爱你！”、“宝贝”、“亲爱的”之类的甜言蜜语，却在粗茶淡饭中维持着越来越多的一大家人的生计。 　　结婚以后，妈妈对爸爸一直管的很紧，他们俩都是苦孩子，知道每一分钱的艰辛和来之不易，正因如此，妈妈从来不敢错花一枚硬币，也不让爸爸的口袋里装有整钱，因为家里有三个和银杏树一样正在长大的孩子，光靠爸爸微薄的工资是远远不够的。 　　爸爸的家就在离铁路不远的一个山坳里，山坳间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屋后是连绵不断的大山，前面是一个巨大的水塘，那风景，绝对比陶渊明先生笔下的世外桃源更加迷人和煽情，妈妈聪明无比，她充分利用了这些得天独厚的资源，她和爸爸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用木棍围起了一个将近五十亩的大院子，那个水塘就围在院子里，水塘的背面是苍翠欲滴的山峰，塘水碧绿，无风的时候，水平如镜，朵朵白云和青青山影倒映于水面，山光水色，融为一体，使人仿佛置身于仙境。妈妈不识一个字，也没有上过一天班，但她把那个院子的功效发挥得淋漓尽致，庄稼、鲜花、绿草、鱼塘、木楼、旗杆……那个风情万种的院子成了铁路边一道最美的风景，火车上来来往往的乘客，都忍不住的隔窗相叹。 　　父亲每天骑摩托车上下班，巡视完铁路后，只要一到家门口，就慌忙大声叫道：“你妈妈在家吗？”如果得知在家，便快速锁上摩托车，卸下头盔，取出旧帆布包，乐呵呵的去推开院门。如果妈妈不在家，他一句话也不说，调转摩托车、按着喇叭就到处寻找，不一会儿，妈妈准会坐在车子的后座上回来了。 　　自从爸爸和妈妈结婚后，爸爸就变成了“瘪三”，他身上从来没有多余的钱。妈妈原来是要饭的，她害怕过那种入不敷出的苦日子，自己没有收入，爸爸的工资又低，更何况，家里还有三个正在长高的孩子，妈妈的精打细算可想而知。 　　和爸爸在一起四十年，妈妈几乎没有离开过那个院子，她对爸爸管教的很严，除了在经济上严格控制外，还时常的对爸爸大呼小叫，她总是嫌弃爸爸，嫌爸爸不爱洗澡、嫌爸爸不天天刮胡子、嫌爸爸不常理发、嫌爸爸不勤换内衣和袜子、嫌爸爸泡茶的茶叶太少、嫌爸爸晚上酒喝得太多……但妈妈对爸爸的关爱更是无微不至，那是绝对的无可挑剔。爸爸是家里的顶梁柱，不管家里多苦，每天早上，她都会给爸爸做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那是只有爸爸才有的特权；中午，她坚决不要爸爸吃食堂，说是食堂的饭菜不干净，没有营养，只要爸爸在铁路上巡逻，妈妈一定会拎着保温桶，站在铁路边等他，一年四季，风雨无阻；爸爸爱喝点小酒，花生米、蒜泥黄瓜、凉拌萝卜丝，那是爸爸的最爱，在院子里，妈妈还养了无数的家禽，每一个星期，妈妈都要杀鸡、或鸭、或鹅，鱼塘里品种齐全的鱼虾和猪栏里嗷嗷直叫的大肥猪也好像是专门为爸爸养殖的，四十年来，他们家的伙食一直很好，外面的孩子无论吃什么，他们一点儿都不馋，因为家里有妈妈的一双巧手。 　　四十年，妈妈对爸爸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感谢你当初救了我，我现在活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 　　在妈妈面前，爸爸永远都是最听话的跟班，他似乎从来没有对妈妈说过一个“不”字，每一次发工资后，他就立刻把所有的工资和奖金上交给妈妈，弄的自己整日就像个穷光蛋，而在那一刻，妈妈一定是最开心和美丽的。但只要妈妈不在家，爸爸就到处翻钱，小心翼翼的爸爸可不敢多偷，偷个十块八块的，也就像孩子一般心满意足了，要是能找到三五十的，那是天上掉下来最大的馅饼。爸爸在家偷钱这件事情，孩子们都知道，只是从来没有对妈妈说过——估计妈妈也知道。 　　简简单单，相互谦让，就是爸爸和妈妈一辈子的幸福生活。著名作家鲍尔吉·原野说过，人的幸福有两种，大的幸福和小的幸福。生活在一个和平与民主的国度，没有战乱、饥谨，那是大幸福；享受美食……幸福，在这个山坳小院里等到了最好的诠释。 　　在爸爸拿到退休证的第三天，妈妈突然瘫痪了，那天，妈妈想杀一只大公鸡慰劳爸爸，她在追鸡的时候，不幸被一根树枝绊倒，当时就被送到了铁路医院——那是妈妈第四次去医院，前三次，是因为生孩子。 　　从医院回来后，妈妈在床上躺了十年，十年间，全部是爸爸在尽心尽责照顾她，三个孩子都大了，先是上学，后来有了工作和各自的家庭，也不愿住在那个秀丽的小山坳，只有退休在家的爸爸当起了妈妈的全职保姆。十年间，爸爸再也几乎没有离开过那个院子，他所有的工作就是守着妈妈，妈妈身上没有长一个痦子，头发被爸爸梳的纹丝不乱，还佩有千奇百怪的发卡，身上的内衣和袜子每天都换一次；她的床边，一年四季有新鲜的花朵。 　　从那一天起，妈妈不再对爸爸大呼小叫，她把家里所有的支票和现金重新还给了爸爸，在爸爸面前，一直强势的妈妈却变成了最听话的小蜜兔。爸爸和妈妈在一起生活了四十年，一个“让”字贯穿了他们整个的日子，前三十年，是爸爸让着妈妈；后十年，是妈妈让着爸爸。 　　母亲是65岁的时候去世的，离世的前夕，她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要葬在铁路边自家院里的银杏树下，并且把自己的骨灰和父亲合葬在一起。 　　妈妈不在了，家一下子就变为一盘散沙，可爸爸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老住在山坳里？三个孩子再一次坐在一起，最后，大哥提出由他来全面负责照顾爸爸的衣食住行。可谁也没有想到，妈妈去世后的一个星期，爸爸断然自杀了，而且是在妈妈的坟头边。整理父亲的遗物，只有三样东西压在箱底，一件是妈妈结婚时的红棉袄，一件是他和妈妈的结婚证，还有一张自杀前三天留下的遗书，纸条上只有几句话：孩子们，你们都大了，爸爸的任务已经完成，你们的妈妈去世了，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就准备和她一起走了，你们要好好过日子！记住，把我和你妈妈合葬在一块，并给我俩立一块好一些的墓碑。 　　看着那张歪歪斜斜的纸条，所有人都…… （作者简介：黄宏宣，男，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东方作家创作中心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三级创作员，在各类刊物、网站上发表作品千余篇，十多篇散文在各级评比中获奖，并出版散文集《我这十年》和长篇小说《深深叹息》） 　　南京育英第二外国语学校（大厂区育英路5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