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and序曲 发表于 2016-2-28 00:55:02

穿过整个上海去看您

转自:文章阅读网 作者:嫣蝶
  穿过整个上海去看您

  九月下旬,我一边忙着医院的交班工作,一边正在做着回国的准备,已对微信群里如雷轰炸的各种信息无暇顾及。然而,有同学发了一个助人遭陷的视频,大学群里周学长的一段话还是引起了我心漪涟涟。“看了片子, 想起我孤身上海行走不便的妈妈。在每天的通话中, 她告诉我许多陌生路人和邻居帮忙她的故事。她向路过女生问去医院的路, 那女生带我妈去了医院, 看她不方便, 又上下奔走看病, 然后把她送回家。花了大半天啊。令人感动。还有一次突然下雨, 一个年轻妈妈路过, 帮我妈打伞, 后来打电话给她老公, 让他开车接我妈回家。我深深地感谢那些无私奉献的(中外)年轻人。谴责那些得助还欺诈好人的老人和家人。每次有人帮助我妈, 总有人问, 你小孩在干嘛, 为何让你一人摇摇晃晃在路上。是的, 这话考问每一位还不够尽职的儿女, 包括我。当我们竭尽全力呵护我们的儿女时, 是否也尽力去关心我们的爸妈?他们当年也是和我们今天疼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我们。“

  马上有同学建议:“是否可以成立一个类似于志愿者队伍,成员就是我们这些留在国内的同学,专门帮助那些在国外同学们父母辈的困难,尽点绵薄之力。”故乡的同学们纷纷付诸行动,定出关怀照顾“留守老人”的计划,组织团队轮流关心他们的生活起居。海外的同学也强烈响应到:“欢迎你们来国外观光,一路奉陪到底。”一时同学情谊犹如彩虹的丝带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弦,好一幅大家庭温暖画面,很是叫人感动。我给学长悄悄发了一个微信:“十月,我情归故里可以去看望您母亲大人,了却您的一桩心事。”学长说:“母亲住得很远,你在上海探亲时间宝贵心意领了。”我跟学长说:“现在上海地铁很方便,去年回去才刚刚学会乘地铁还不让我实践一下?”

  十月长假后的第一天,拥挤不堪的上海交通里有我一个陌生的脚步匆匆地印在江南潮湿的土地上。天,有些阴暗灰沉,躲在云雾里的太阳撒着娇气,怎么也不肯露面,“只要今天不下雨就好。”我心里这么想着。

  时针刚刚指向十二点正午,我告别还在餐桌上的父母出发了。前几天已在电话里与周母联系过了,握着老人给的地址和指点,我蹬上了地铁一号线。在有节奏隆隆的车轨轰鸣声中,我抬头看了地铁指示牌,却怎么也找不到“颛桥”的站名,顿时我的头比车轨的轰鸣声更大,我要到哪里下车?我要上哪儿去换14路?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我低声地问站在身旁打扮入时的中年女子,她的回答让我完全失望:“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不知道还乘什么地铁?14路嘛在市区,到颛桥去找什么14路?笑话。”弄得我一脸的尴尬。身旁,一个男性建议我下车去地铁咨询站问问。我犹豫着:好不容易乘上了地铁,下了车,我还可以回来吗?那人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怕什么,原地再上车。”我下了地铁,问询处和蔼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一号线到底莘庄换5号线。”当我再次上车时,把电话拔向了老人求证,传来的却是一遍遍地“您拔打的是空号。”我又问别人,“手机空号什么情况?”那人说是地铁信息差,你必须出地铁去打。于是我又下了地铁,很不幸,得到却是同样的回答。再进地铁时,我急中身子把电话拨给了我姐求救。我姐说:“啊呀,谁叫你偷偷摸摸出去的。我在外面,不过,不要着急我帮你查喔。5分钟后,我姐非常清楚地告诉我:一号线到底换五号线颛桥站下来就有14路,春都路下来就是广润苑了。庆幸,出门时只拎了一盒三罐装大礼品肉松袋,我在三上二下的一号地铁车厢里终于可以随着摇摆毫无心思地坐到终点站了。

  跨出地铁的门却看不懂公交汽车。怎么汽车都是路名“徐闵线”、“南北走向虹桥内环”、“北向闵行外区”独独没有我要乘的14路车牌号。有一个本地口音浓重的老伯告诉我,“我也是乘这趟车的跟着我就行了。”毫不犹豫,跟定了伯伯。经过许久,终于等到了这趟车的到来。一路经过农村新城建设的繁荣,二十五分钟后,我告别老伯下了车急朝食品店而去。手里又添了重阳糕,牛奶,香蕉,猕猴桃,我朝着“广润苑”鳞次栉比的最后一排房屋走去。

  站在添黑的铁门面前,我举起的右手充满期待的按下门铃却是一长串寂默的等待。我如此反复了三次,失望的心情比黑色铁门更显沉重 。真想转身离开, 突然黑门上开出了一扇小窗:"谁啊?"一对瞇缝的、疑惑不定的眼睛向我审视着扫了过来。我再次大声的报上名来,开出门的是一个清瘦矮小的老太太,齐耳短发花白稀疏,那双灰蒙的眸子使劲地往鼻梁中间靠着要把我最快地全部摄入她的思维。“周妈妈!”我亲切地叫着,温柔地上前拥抱着这个32年后,再次重见的老人。

  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们小组在学长家聚会欢腾,吃饭庆祝,互道尊重,能干的周妈妈做了一桌丰盛地道的上海本帮菜,带着浓油赤酱的难忘,我们踏上了人生旅途。一万一千六百多个日子里再也没有任何生活轨迹的交叉。眼前的这个老人声音依然洪亮清脆,眼晴却只能看见周围事物的四分之一, 耳朵却几乎听不见任何动响,当然也没有办法认出我来。 老人拉着我在餐桌边坐下,桌上的那碗金针木耳花生米烤夫让我马上看到了周妈妈当年的影子。老人话盒子打开了: 纺织工人的她,丈夫早逝,当年58块(元)的工资,30块给孩子读大学。她自己的生活紧巴巴的,也知道儿子30块在大学过得并不富裕。

  这样的日子从来没有感觉苦,而是非常快乐,有一种自豪儿子是大学生了,有一份希望将来儿子可以出人头地。 生活按着人生规律踏步向前走着,当上医生的学长很快就结婚成家。再后来就随着出国潮,带着自己的家庭远走高飞去了美国再闯事业。母亲,这个给予儿子生命养育之恩的人,在这一刻从儿子身边脱离开来。在学长生活稳定后,也有邀请母亲到美国来看看。踏上美国的土地,周妈妈从此失眠。一次就诊2000多刀,周妈妈吓得更是长夜不眠,不到两个星期,就逃回了中国。从此,多少思念通过电话传鸿。

  窗台上晾着衣服,茶几上摆着水果,浴缸里浸在水里拖把,打腊地板线条分明,房间看上去还算整洁。 老人佝偻般的身体使她本身矮小的身材更加娇小。我很惊讶:“这样的老人怎么还可以托起生活的全部。” 我朝靠在墙边的一付拐杖望了望,老人马上心灵神会, 抓起拐杖撑在腋下把身体挺了挺:“我现在是不是可以高大些?” 依然能干,孑然一人,好胜不屈,不请顾工。

  老人坚持自己买、溚(洗)、烧,所有的事情自己包揽,秉性倔强的她很多次都把请来照顾她的钟点工没有按照她的意愿做事而打道回府。 和很多老人一样,88岁的周妈妈体弱多病,五官失灵。学长每年都寄钱给她,但是这时候,对老人来说,她缺的不是钱而是亲情。老人对我说:缠身的类风湿性关节炎和心脏病,高血压一直在吃药,自己患肺癌和乳癌都没有把她打倒,但是她现在感到孤独,可怕的孤独。就像每一个这样的下午,最好有人陪她讲讲话。

  留守老人的无助和孤独,终日倚门负暄,或孤守枯坐。容颜的衰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由于年岁臻暮而悄然滋生的那种恐惧和绝望态。歌德说过:“成为老人的艺术算不了什么,真正的艺术在于战胜衰老。”

  下午的时光,在平凡琐碎往事中艰难的拾起心中的坎坷很快的流逝。要起身与老人告别了,耳边忽然涌起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当你老了》,由赵照改变的歌曲唱给母亲的歌,我拿起手中的iPad把歌声留在这个不寻常的时刻。在歌声的迷柔暮恋中,我看到老人脸上翻起的柔情。老人需要爱,需要我们对孩子般的呵护;对情人般的热烈;对天使般的柔情来抚平他们心灵的缺口,生活的沧桑。四目涟涟在不舍的惜别中, 我紧紧拥抱老人,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轻轻的一吻, 又投入茫茫的申诚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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