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转自:文章阅读网 作者:向问天爱和悔恨都会在多年以后慢慢变得明晰。当我写下这篇文章时,才敢真正面对那件事。
也许是深秋,也许是初冬。那时舅舅已经不能再走动了,一躺在床上他的病情就迅速恶化。“哎哟……,哎呦……”,每天只是呻吟,嘴里听不清在说什么。听者更难受,舅妈和外婆暗暗里抹了无数的泪;外公只是愁眉不展,什么都不说;表哥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埋头干活。表姐和我那时还小……
终究还是来了,死神不会等待。舅舅去世的那天,我正从外面回来,半路就知道了噩耗,快到家就听到了哭声,外婆、舅妈、表姐哭了好久了,但办丧事需要的东西不久前就置办好了。我知道外婆和舅妈在几天前就把寿衣准备好了,三件,中山服的款式,颜色是青色和黑色。虽然不希望这样,但事实摆在这里,不由你不信。
那时候我只有十岁左右,和表哥谁在舅舅的屋里,夜夜守护着。有时是晚上十点多,有时是凌晨两三点钟,被舅舅吵醒后就帮表哥侍候舅舅拉屎撒尿那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多月以前,舅舅还开玩笑说在村里混个村支书当当,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棺木也早已准备好了(本来是外公外婆给自己留的),新刷的漆黑得发亮。他还睡在原来的床上,没有呼吸,不再呻吟。头发已经剃光了,寿衣也让母亲给他穿好了。
两个月前,舅舅和表姐从上海返回老家,那时我只知道他是回来养病的,医院里住着费用太高。那时我们这个偏远的地方还没有普及医保,只好带了一大箱子的药回家休养,希望在最亲切的地方会有奇迹发生,电视里也有过这样的事。一开始他还能为家里做些农活,不到一个月就只能带着我去放牛了。
第二天下午,宴席过了,人客散尽(除了一些主要的亲戚)。夜里,仪式开始了。所谓的端公先生唱了大半夜的神咒,乐器先生们敲了大半夜的鼓、锣,表哥作为孝子,头上披着长长的“孝帕”,扛着灵幡,跟着先生也跪了一夜,拜了一夜,叩了一夜。
跟着舅舅一起放牛的日子是很快乐的。他教我写字——写繁体的数字,说以后记账用得着。他见我很快就会写了,就很高兴地说:“好!比你姐姐(表姐)聪明”。这些数字,我终身难忘: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也会教我用一笔画出一些有趣的图案,像中国结,特别好看;教我把树叶或者草叶裁成一下片,用两个大拇指夹着,放在嘴边吹出响亮的声音,他说他们小时候都这么玩。有时候,他也会“欺负”我,趁我一个人玩得出神时,把我一个人丢下,悄悄赶着牛回去了,当我回过头来时,他已经到家了,我急匆匆的奔回去,脸都涨红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却哈哈大笑。
第三天清晨,天还蒙蒙亮,我们十多岁的孩子,被大人们叫醒,我们用两只手抬着一个或者两个花圈,小心翼翼地向舅舅的墓地去……
原来的愿望并没有实现,舅舅的病情没有好转,一直在恶化,就不能再带着我去放牛了。只是每天只是无所事事地四处转,像一个退了休的老干部。他的脾气也变得更坏了,动辄发火,对父母、对妻子、对儿女、对我。前段时间的欢乐不复存在,只感觉他很烦。更过分的是,他还经常逗我生气(我小时候脾气特别暴躁),看见我红脸瞪眼的样子就笑。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笑容了。
花圈安放在了墓地两边,棺木也被七八个大汉抬进了挖好的坟地里。最后的入土仪式,成年亲戚立在两边,没有成年或者没有成家的小辈儿,整整齐齐地跪在坟前,埋着头,牵着后面的衣襟。端公先生念了一会儿咒,端起板凳上的五谷,朝我们头上撒去,母亲在一旁说:“多接点,接得越多越会受到保佑”。我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双肾萎缩尿毒症”,并不是不治之症,穷才是。去了县上医院一趟,回来后神情更灰黯了,脾气也更坏了,我也更讨厌他了。他对我发火,我也“回敬”他,他却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哈哈笑,我更暴怒了。一次、两次、三次、很多次、无数次。最后,我终于说出来那句话,那句我悔恨至今的话——你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这样惹人厌!这次,终于“战胜”了他,因为他不再笑,只是掉头,默默走开了。
新鲜的红土一层层地覆盖着黑色的棺木,不一会儿就垒起了一米高的坟堆。逝去的人永远留在那里,活着的人生活还在继续。从那之前到十五六岁,我一直住在外婆家,和表姐一起。舅妈和表哥外出打工,每年回家。待我如亲,尽管我曾深深伤害过他们。时间越久,我就越后悔,就越不敢提这件事。现在,我在这里写下我的悔恨,也对所有健在的、不在的亲人说一句:对不起,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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