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and序曲 发表于 2015-9-25 15:18:39

虫虫飞

转自:文章阅读网 作者:辛铧同志
  虫虫飞

  散文

  从前,张公堤的宗关段有个很小的村落,约莫一二十户人家,星星点点散住在堤边。村里的砖房木屋,竹庐茅棚,多是依堤而建。我家在东头,房子什么样记不清了,模模糊糊的印象是,躺在床上望天,黑黢黢一片,全是密密麻麻的茅草。还有一个印象,好像家门口不远是个很大的水塘,水又深又清,沿塘长了好些桑树柳树,还有许多的水杉。

  茅屋土堤,疏树深塘,我在那里懵里懵懂地度过了儿时的几个春夏秋冬。

  最难以忘怀的是那时的夏天,天一煞黑,家家户户都把竹床靠椅搬出来,挨着塘边乘凉。记得那个晚上,我仰天八叉地躺在竹床上,正眯着眼睛看天上的星星,忽然几只亮火虫从眼前掠过,我急忙翻身起来,要去追那荧光闪闪的虫儿。家家一把按住我说:“黑灯瞎火的,不怕掉塘里去了?坐好,家家跟你比一比,看哪个的虫虫飞唱得好?”

  “虫虫飞,虫虫飞,两个虫虫在一堆。”我连忙拍打着竹床,大声唱起来。家家哪里比得过我?

  “飞呀飞,飞呀飞,两个虫虫追呀追。”噫,脆脆亮亮的声音,是小丫,又在撩我。我连忙告诉家家:“家家,小丫在那里瞎唱。”

  家家不理我,笑着说:“小丫过来,家家跟你打扇。”

  真气人,我接着告状:“家家,昨天他偷我的桑籽,拿了一大把去了。”

  “只拿了几颗嘛,酸酸的,又不好吃。”小丫嘻嘻地笑。

  “亮火虫!亮火虫!”忽然小丫喊起来了。

  真的,朦朦夜色之中,一粒粒亮闪闪的光点儿,从塘边的柳丛中划出,眨个眼睛就飞过来了。家家随手一芭扇,竹床旁边便落下了几粒闪闪烁烁的小星星。

  我慌了,光着脚丫跳下竹床,把凉茶罐子也带翻了,一地的水,哧溜一下,我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呀。”家家急了,拖鞋也没穿,一把抱起了我:“天哪,这裤子,不是尿湿就是弄湿,又是泥,又是汗,哪里换得赢?”我顾不了许多,大叫:“亮火虫!亮火虫呢?”

  “你看,你看。”小丫早过来了,正朝小瓶里装那虫儿。伏在瓶里的小虫一动不动,屁股后头却一闪一闪地发着滢滢的绿光。

  “我的,是我家家扇下来的。”我去抢小丫手里的瓶子。

  “是我一个个捡起来的,不信,你问家家。”小丫一边说,一边跑。

  “哇——”我急得哭起来。家家却笑:“个亮火虫,么宝贝东西,家家再跟你捉。”

  我扯起喉咙大哭大闹,不依不饶。小丫过来了,把小瓶往竹床上一丢,掉头就走,口里却说:“哈,今天才晓得了,这大的伢还尿床,丑不丑?我要跟丑丑三娃他们说,看他们不羞你。”

  “姑娘家乱说,打嘴。”小丫的妈在那边笑。

  “没!没!我才不尿床咧,家家瞎说。”我大喊大叫。

  家家也笑:“是没。进去洗吧,还要换裤子,我的小祖宗。”

  虽是如烟往事,张公堤边的老屋深塘桑树垂柳仍留在记忆里,与小丫嬉戏疯闹的趣事更是深藏在心海的深处。

  后来,汉口的路越铺越长,工厂越开越多,房子越做越高。

  再后来,从汉西车站博学书院到申新纱厂阮家台一线,蜿蜒十几里历经沧桑的张公堤也被连根铲平。

  桑柳砍了,池塘填了,老屋拆了,老街老坊们各奔东西。

  小丫的家也搬了。走的时候,她把一颗崭新的嵌花玻璃珠塞进我手里。她晓得我最爱打珠子,说,这是留给你的纪念。

  小丫就是会说话。难怪家家说她嘴甜。那年,我们十岁。

  年复一年,上小学,进中学,后来考进了中专。于是告别了父母,离开了家,走上了求学谋生的路。

  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在汉水的古渡口上,我碰到了小丫,原来,她也考进了这所学校,我们成了同学。我们都揣了录取通知书,揣了美好的憧憬,一起登上了两头翘翘的小划子。

  她问起家家,知道家家走了,很是感伤。我也问她的父母,她的学习,她的生活。她话不多,属于那种腼腆型的女孩,不大像我记忆里那个叽叽喳喳顽皮天真的小姑娘。

  小船在江面上静静地划行。我们相对而坐。我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句老话:同船过渡五百年修。我们不正坐在同一条船上么?风悠悠,浪悠悠,船悠悠……我漫不经心地摆弄旅行包上的拉链,眼睛却不时暗暗地瞟她一眼。

  白净的脸,水灵的眼,比儿时还俊,想入非非到忘乎所以时,她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耳根,低下了头。我的心噗噗乱跳,赶紧移开了目光。

  从此以后,她的倩影就印入了我的心田。

  四年的校园生活,有她在一起,温馨,没她在一起,失落。虽然没有花前月下,没有娓娓情话,平时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皱,情意心思已然清清楚楚,就差蒙的那层纸还没捅破。

  朝朝暮暮,冬去春来,眨眼又是夏天,时光像堤外汉江的流水。一晃就要毕业了,真象同学们说的成鸟兽散?当然不行。那个繁星满天的晚上,我终于鼓起勇气把她约出了校门。

  上了江堤,思量着怎么开口,思路却越理越乱。

  夜,万籁无声,我抬头望深邃的天穹,天幕上满天星斗,我不由脱口道:“今晚天真好。”明明是一句废话。

  她应了一句:“今晚没下雨。”分明在笑,我不敢扭头看。

  江风徐来,我却汗流满面。说什么呢?喜欢?思念?倾慕?这些俗不可耐的话说得出口?只好硬着头皮闷闷地走,脑袋里一片空白。

  “亮火虫,亮火虫。”突然,她轻轻地喊起来。

  真的,江堤下的草丛中,几点荧光,明明灭灭,忽隐忽现,真是亮火虫!

  她扯着我的手,要到江堤下去。我紧紧拉住她,说,不行,草丛里有蛇。“哦?”她好失望。

  “就在这儿看看吧。”我说。她点头,悄悄抽出了手。

  我好高兴,绝处逢生呐,有话了,滔滔不绝的话来了。“记得张公堤边的老屋吗?池塘,柳树,桑籽,水洼洼里的小喜头鱼,淤泥巴里的泥鳅,还有家家那讲不完的故事。还有,虫虫飞,虫虫飞,记得吗?”

  “不记得。”她一本正经地答。

  “好,我教你,虫虫飞,虫虫飞,两个虫虫在一堆,两个虫虫……”

  “哪个虫虫也不跟你在一堆。”她低了头笑。

  此时此刻,天穹深邃,星斗璀璨,远山苍郁,林木如黛,夜色如水,恍然如梦……

  “家家真好。”她声音细小得像梦呓。

  “你也喜欢家家?”

  她轻轻地点头。

  我说:“你看,那些亮火虫,是天上飞来的精灵,是家家邀来帮我的。”

  “帮我们的。”……

  世事难料,蜜一样的日子那样短暂,刚离开学校,小丫就要跟妈一起到美国的旧金山去。

  她告诉我,那个地方在地球的另一边,非常遥远。

  我问她几时回,她泪流满面……

  时光荏苒,又过去了许多年。

  如今我依然格外喜欢宁静、神秘的夏夜。我常常凝视着浩瀚的星空。一颗流星划过,我觉得那是天上的亮火虫,是天上飞来的精灵,是家家邀来帮我的。我固执地放思维在无穷极的太空里寻觅……

  旧金山在星空下的哪个角落?是不是座座金山遍地黄金?跟汉口比,那里真的就是天堂?

  我不知道。

  但旧金山这个可恶的名字却烙进了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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