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and序曲 发表于 2019-11-22 07:22:31

那年,父亲出走……

转自:文章阅读网 作者:杨锁亮
  那天,没有任何征兆,父亲正常下班,然后,骑行20几公里路程回家,在下班途中还不忘再割一大捆青草,驮在车后架上,临钢厂区外长满了高高的嫩绿的青草,对于乡下农人来说,这是大城市最实惠的恩赐,这唾手可得的便宜对家里的牲畜来说,自是无上难得的美味,黄土地都缺水,割草的人多,附近田间地头的青草大都给割干净了,要割更多更好的青草,费劲要到很远的汾河滩区,我们年幼的弟兄三个还没有去那么远路的胆量。所以,父亲在每天下班的时候,就顺便捎带割了,消除了我们为找不到青草发的愁。另一方面,也减少大伯对我们的怨艾,大伯家有头耕牛,是我家和大伯两家合养的,大伯在家耕地,平日里我们两家的地由他来负责耕,干活一累了就漫天乱骂,他嘴不好,嫌牛吃不好没有力气,为免生怨,父亲就辛苦的为我们代劳了,每当父亲费力地把一大捆嫩绿的青草从车上重重撂在地上时,大伯才是喜笑颜开,他又说,不用割了,明天不用割了。我知道,明天父亲还会带回一捆青草,如果天气不糟糕的话。

  所有一切,都和先前的日子没有两样,在夕阳贴近西山的时候,父亲的单车就拐进了我家的胡同,父亲的车子声音我们老远就听得出来,所不同的是,那天我和一帮伙伴正玩的忘乎所以。哥哥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那些日子正躲避着父亲,因为即将开学,哥哥却死活不想去读初三了,他不敢给父亲亲口说,但他却一直在熬煎母亲,让母亲去游说父亲,才十五岁的哥哥计划着和他们一帮朋友准备“仗剑走天涯”去外面闯世界了。对于哥哥的宏伟目标,母亲自是不敢给父亲直接提,但是,我能感觉到父亲已经隐约知道了,都在沉默,至于什么时候爆发,爆发的程度是什么,母亲和哥哥都担心,但也在揪心地等那个时刻到来。父亲是普通工人,为了更方便照顾到家,减轻母亲农活的负担,委身千方百计从省城和别人对调到临钢(在我《父亲的旅程》一文中,已经详述父亲的寻找工作的艰辛),对于三个孩子的未来,父亲有比乡人更高一点的觉悟,‘三个男娃,将来有你一壶喝的’,父亲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父亲宁可自己吃更多的苦,遭更多的罪,希望我们能靠读书走出农门,至少能‘有口饭吃’,过上体面的日子。

  一家人平平静静地吃完晚饭后,母亲去厨房洗碗,那会儿我都忘了在干什么。父亲先是一个人静坐在窗下的石榴树下,七八月份石榴花儿正开的艳,父亲就在那里默默地抽烟,烟头一亮一灭地。谁也没有注意到父亲什么时候不见了,或是母亲要给父亲换洗衣服的时候吧,或者……反正是这个时候才发现父亲不见了,随他消失的还有他的凤凰自行车。母亲焦急地埋怨自己,没有注意到父亲哪里不对,又叫我赶紧去找回哥哥,一起去找父亲,等我把哥哥找回来,母亲叮嘱了一下,夏夜凉快又有月光,对十五岁的哥哥来说往返临钢也不是个事,临出门,正碰上邻居跃进,他说刚才遇上父亲了,问这么黑了去哪?父亲撂了一句‘不管求了’。听了这话,母亲更焦急了,急催哥哥快去追回父亲。

  那晚哥哥没有追到父亲,我们全家在院子里坐等哥哥回来,他回来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哥哥说父亲的宿舍没有人,他的宿舍里住着父亲新婚的徒弟,他的新婚妻子从乡下来团聚了。父亲不可能在,又去父亲上班的地方,车床前没有人,当晚他也没有加班的。哥哥说了这些,眼睛红红的。奶奶坐不住了,举着扇子点着天空,一连声地骂父亲:娃娃儿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家里没有大人了……又担忧地问还有哪个地方父亲可能去,还应该去找找看。

  多年后,当我身为人父,为持养整个家在外辛劳受屈,当迈进家门,看到妻与子那一刻,所有怨言和不快顿时化为乌有,妻子体贴端上的饭菜,和儿子暖心的呼喊,真切体会到家的温暖。再回到当年的父亲,我后来才知道,那些日子临钢销路不好,没有按月发出工资,哥哥又闹着不想读书,我想可能还有不懂事的我当天只顾着玩耍,没有帮劳累一天的父亲卸下青草,甚至都没有迎上去对父亲道一声:父亲回来喽。如是诸多琐事不快,积压一身,终于惹爆了一向善于隐忍的父亲,父亲年幼离家独自创业,其间经历过无数的苦痛和受过委屈的不可言语,父亲都一个人勇敢走了过来,而对于亲情的淡漠或不经意的忽视,终于压倒了父亲。那晚其实父亲并没有走远,在离家不远的砖厂,在烘着一窑砖的热烘烘的砖窑旁,父亲和那个挥汗如雨的河南烧砖师傅畅聊了一个整晚,我们不知道父亲和那个陌生人他们都聊了什么,那晚以后,父亲又回到了先前那样爱着我们父亲,在经历了父亲出走之后,我们弟兄一下突然懂事了。我现在想,爱应该很敏感和细微的,哪怕是面对我们最为熟悉的亲人,甚至在整个家庭中最为坚强的强者面前,都不应有丝毫的忽视或者折扣,那样我们有可能伤到他们,甚至失去我们先前那最珍贵的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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