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and序曲 发表于 2019-10-14 07:00:21

夜行

转自:文章阅读网 作者:杨锁亮
  文/杨锁亮

  我十岁那年,家里棉花大丰收,虽然丰收了,问题是卖棉花的就多了起来,棉花一多就不值钱了,棉贱伤农,验收棉花等级的条条框框就自然就多了几条,那年上面有文件说,棉花要限购。一个乡需要采购多大量,没有人知道,都怕轮到自己时就停购了。因为大家都担这个心,所以棉农早早几天就开始排队,从镇棉站大门口往西一直能排出好几里,队伍就像一条长长的白色巨蟒,我家的棉包就是这个白蟒的一片鳞,父亲的板车里除了棉包还有过夜的铺盖,另加两天的干粮,准备好持久战呢。母亲头天等不及就先回家了,等到第二天晚饭后了,父亲还没有回来,出于担心,母亲就决定去棉站看看去。

  棉站晚上也验棉。

  弟弟还小,哥哥要看家。我就跟着母亲出了村,正值十月份天气,天黑的也早,旷野寒气夹着的土地的返潮,寒意渐渐浓厚,地里庄稼大都收完,留下一地等着晒干的玉米杆子高粱杆子,风一吹,干叶子沙沙地乱响,间或北梁沟里还会传出一两声狐的呜咽。母亲和我就走在这样的羊肠田埂路上,因为害怕,耳朵里净是不可名状的声响,只好紧紧跟在母亲身后。

  估计母亲也害怕,几次问是不是再返回去走大路?当初只想着走小路近,没想到晚上的旷野还是这么让人骇怕。母亲本来就胆小,再加上漆黑天的野外,风一吹,到处都是声响。母亲感觉到害怕,我也感觉到害怕。嘴上这么问,母亲却没有往回返,我也就只好跟着母亲,只是步子迈的更快了。我从路边折下一根树干,一路挥舞着,为自己壮胆。我能感觉出母亲的害怕,甚至能听见她紧张的呼吸声,母亲大声的训斥着,嫌我走的慢,靠声音给自己壮胆,并再次加快自己的步子。我们的左边是一条造纸厂的排污河,腥臭的水哗哗地流,右边庄稼地里一阵呜呜响,像是有什么要从里面窜出来,越不敢朝那边看,又不知道有什么力量驱使着自己非要往有声响的地方瞟,既好奇又害怕,还没走多远,我已经满身都是汗水了,尽管已是深秋寒意阵阵,我看母亲还擦了好几次汗。

  期间,母亲又不断地大声催促我跟上,我急急地跟在母亲后面小跑,母亲紧紧地喊了我几声名字,尽管我就紧跟在母亲身后,但她的喊声却很大很响,我赶紧加快几步,和母亲保持着并排行走。这一年,我已经十岁了。突然一个念头在我心头一闪,那一刻,我感觉到我不应该害怕了,至少不应该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

  快走了几乎一半路程的时候,庄稼地更密了。我觉得我应该做出点什么了,我用很平静的话语对母亲说:妈,我在我们班上能摔倒好几个同学了,而且我还敢从南崖上往下跳了,现在都有同学怕和我打架了,个子比我高的我都不害怕。我承认我小时候的瘦弱单板,可是我打起架来还真不要命的往上冲,为此撕破了衣服没有少挨母亲的骂。可是今天这却成了我勇敢表现的资本。今天母亲没有骂我,母亲接口说,你们弟兄三都大了,马上就小伙子了,什么都应该能担当起来了,她这么一说。我心底还真有一股热浪涌起,我突然反而不害怕了,甚至从地上捡起一土块头朝着沙沙乱响的地里丢了过去,嘴里喊着:狼,你过来,我不怕你!

  就这样我和母亲一路聊着,不久就拐上了大路,大路上影影忽忽地好多推着板车的人,相互传递着询问行情的声音,有拉着棉包往棉站走的,有的卖了棉花往回返的。这时碰上一个熟人,告诉我们父亲就在前面,我和母亲几乎是跑着追了上去,等扶住父亲的板车,母亲就虚脱了,吓的还是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我用一个幼小男子汉的胸膛给予了母亲力量,自那次夜路之后我就再没有害怕过什么,因为那一时起:我已经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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