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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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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亡灵and序曲
时间:
2015-8-15 23:27
标题:
大树
转自:文章阅读网 作者:停舟坐看枫林晚
瞅着输液管一直发呆,这么专注地留意时间,时间果真拉长了好几倍。往窗外看,夜色凉如水,灯光追逐黑暗扑闪扑闪。
不一会儿,两个小男孩进来,其中一个小男孩左手环着钥匙,右手提着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饭盒,床上的男人右手单支,一挪一挪,倚在床沿上,腾出挂水的手便开始吃起来,小男孩在旁边拿双筷子、递杯水,一直站在跟前。我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目光直视对面那幅场景,小男孩背影小却也大,我看不见男人的动作神情,碗筷发出的碰撞却可以听出吃得很香。
我想起七岁那年的惨淡光景,也是这般在床前伺候着爸爸,那时年少,知道生病却没太大概念,以为感冒发烧一般过几天就好了。每天我都拿着饭盒端着菜走进爸爸的房间,爸爸双手支着身子,匍匐着吃饭,吃完了收拾好端进厨房。
我不知道这一场生病会有这么大的变革,因为金钱很多东西似乎开始淡薄,只记得没有公主鞋穿了,妈妈再也不会带着我去照相、吃我喜欢吃的凉拌菜,我再也没有那些从城市里带来的稀奇百怪味道却好极了的零食。所有的变化在家人中间悄悄进行着,却也并不对我的童年造成很严重的影响。
床上的男人吃完后坐起来,垂着腿,深色的袜子在空中晃动着,我又回到了十一年前。
我讨厌暗深色的袜子,我觉得总会绕着脏气,这是一种来自心灵的洁癖。
爸爸被抬回来的那年,很多人围观在大坪里,我是在家看到爸爸的,隔壁大伯让我倒杯水给爸爸,爸爸一双眼睛看着我,我没敢看他,接着他说:婷,给我穿双袜子。我窘迫着一动不动,那是一双深色的袜子,我不知那时为什么不肯穿,但现在我确实是讨厌这样的袜子。
有邻居在责怪我,爸爸没有吭声,我跑掉了。
爸爸一直在家养病,那些辗转医院的信一封封寄到家里,床前的药吃完了又来,吃完了还有,奶奶杀了只公鸡在家门口祭天,口中念念有词,外婆不辞辛苦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话带给爸爸:不能睡比梁床。那一年都显得焦躁,我不记得其他,有些事却总也无法忘记。
我记得那件黄色的皮夹袄,那是两个叔叔分别给我买的,一个买了衣服,一个买了裤子,我在小摊前偷了双袜子,过年时我穿着那双并不合脚的袜子,啐着疼痛,开心还是过多。我害怕新年了,怕没有新衣服穿,每一身衣服我都穿得小心翼翼,那件衣服我从二年级穿到了五年级,直到皮脱落得不成样子。
我隐隐察觉到家里的变化,于是很多东西我不再渴望,也因此总是获得莫名惊喜。有一天我翻箱倒柜找东西,发现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两身新衣服,我左摸摸右摸摸,心里实在忍不住试着穿了一下,舍不得脱下来,因为害怕被奶奶发现,我又折叠好放进去,我摸着那个袋子,心想:哪怕是一身是我的也好啊,不,只要是一件是我的也好啊。第二天奶奶把那袋衣服给了我,说是妈妈从外地寄过来的,怎么说呢,我很高兴,欢呼雀跃地跑出去对我的小伙伴说了个遍。
上帝很眷顾我的家,这让现在的我一直心存感激。
爸爸复健很快,能走了,他就每天早上去山上走走,回来时就在门口做简单的拉筋运动,每天喝那些从前从不喝的汤,那些东西变成了康复的助力,爸爸身体渐渐好转。
再后来爸爸喜欢上了打牌。我每天喊他吃饭都是责怪性地说他一顿,爸爸每次都说我小孩子多管闲事。有一天早上,他让我进厨房看他炒菜,我目不转睛,中午爸爸没回来了,他让我做饭炒菜,那年我七岁,带着欣喜和激情去做,一个人在厨房里摸索,不管好不好,爸爸没夸过我,于是我一直努力,然而做坏了饭菜爸爸也没有责怪,只是简单说几句,没有责怪也没有表扬。
爸爸教会了我下跳棋,启蒙我做饭洗衣服,我最喜欢爸爸的还是因为他从没打过我,记忆里爸爸只是一个尖锐的语言慈父。
我对爸爸总有隔阂,小时候不肯跟他睡,有人打趣问为什么,六岁的我竟说了句:他是男的。我现在还是无法察觉对爸爸的感情,似乎有似乎无,但我知道爸爸即使没有顶天立地、不是这个家的大英雄,他还是这个家不可缺少的一棵大树。
我对爸爸的记忆不多,七岁几乎积攒了所有的记忆。近些年我也不曾跟爸爸过多联系,时常想起2013年夏天,爸爸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迷路的我,他坐的是一辆三轮车,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我看到的却是骑着白马的国王,他拉着我的行李箱走在后面,我捧着西瓜听滚轮滚动的声音,眼眶混着飞天的雨点,第一次感觉到父爱如山,原来一直就在身边。
有些东西越少,便越会被如数家珍。
每次我在医院里感念无人陪伴,便最容易勾起家人的回忆。我始终怀念读书前,有次吃了出锅的花生,眼睛发红,爸爸背着我跑了好远,我趴在背上,一巅一巅,风刮着我的脸,迷蒙的眼中双手环着宽阔的背。
外婆告诉我,小时候出生,爸爸一口气跑了三十几里,直接跑到厨房找到他,歪着头乐颠颠地说了句:生了一位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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